第826章 张叔大,你可别拗!(2/2)
朱翊钧看着张居正,挥了挥手,“张师傅有责任,朕也有责任。以前我们只打老虎,没有注意打苍蝇蚊虫。
老虎吃人,蚊虫吸血,且百姓们见不到老虎,倒是有一堆堆的蚊虫围着他们,伺机吸血。”
开解了两句,朱翊钧示意张居正坐下:“张师傅请坐。
河南大案,有人弹冠相庆,说这是大明的《流民图》。一时间谗口嚣嚣,无数的明枪暗箭纷纷冒了出来。
只是他们没有搞明白一件事。
张师傅不是王荆公,朕也不是宋神宗,这河南大案更不是什麽《流民图》!”
得朱翊钧亲口喂了一记定心丸,张居正不由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半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对自己学生脾性非常了解,也相信皇上不会是轻易放弃的人。
但是世事难料!
历史上宋神宗对王安石变法的支持,非常坚决了,结果又如何,《流民图》只是药引子,关键是宋神宗面对重重压力,以及前途未卜的凶险,心志动摇了。
宋神宗以为自己只是退了一小步,却不知政治斗争中一小步会引起全线溃退。
幸好皇上依然如世宗皇帝所言,坚毅不可夺志!
朱翊钧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张师傅,改革路上不仅有障碍,也有反覆,朕早就说过。
我们不仅要盯着远大的目标,也要注意脚下的石头,一不小心踩歪了很容易摔一跤。不过这种藏在路面的石头,不踩上它也很难察觉。
最⊥新⊥小⊥说⊥在⊥⊥⊥首⊥发!
我们得想个法子,把路上的石头筛乾净”
朱翊钧右手手指在书案一迭文卷上敲了敲,“朕详细地把河南大案卷宗再看了一遍,此案涉及河南二十二个县,其中十四个县的知县是进士出身,七个县的知县是举人出身,还有一位是监生出身。
这说明什麽问题!”
张居正刚放下的心,猛地又提起来。
“臣惶然,不知是什麽问题,还请皇上明示。”
“说明官制易改,旧观念难改!
河南以前是藩国宗室的重灾区,从洪武年间开始分封了十馀位藩王在河南,传至嘉靖年间的有七位。宗室数以十万计,数量之多在全国都是屈指可数。
此前河南近半田地被分封于藩国,加上侵占丶吞并丶隐匿,有三分之二。河南各地的胥吏和乡绅,多半攀附于藩国宗室,仗势欺人,对百姓敲骨吸髓。
隆庆年间,朕整饬藩国宗室,河南除藩分地,大半田地重新分给百姓很明显,被断了财路的河南各地胥吏和乡绅们,又摸索出一条新财路。
朕相信,这几年河南各县的胥吏和乡绅都在努力开拓新财源,可为何偏偏在这二十二县兴起,成了气候?”
张居正听出朱翊钧话里的要点,沉声答道:“皇上,臣明白了,关键还在这二十二个县的知县身上!”
“对,张师傅说得对!
什麽洗心迁善局,什麽黑牢私设班房,坐在县府里的知县会不知道?
他真不知道,那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糊涂昏庸,被人架空,成了瞎子聋子。
二是沆瀣一气,他成了这些胥吏和乡绅们的后台。”
说到这里,朱翊钧右手指节在书案桌面上重重地敲打着,一下又一下,堪比张居正参观滦州钢铁厂时看到的锻锤机,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他的心里。
“此前张师傅推行考成法,从中枢推到地方,朝野纷纷说此法如利刀割草丶梳篦过头。我们也期望能够彻底扭转官场风习。
结果呢!”
朱翊钧的指节重击一下后停住了,却像是给张居正最重的一击。
皇上,你终究还是要下手了。
朱翊钧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们培养和选拔官吏的旧制度不彻底打破,考成法执行得再严。旧体制培养和选拔出来的官员,还是那个样子。
能力不匹配,个人觉悟跟不上,迂腐僵化,得过且过。
河南案发的二十二个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二十二位知县,地方亲民官,没有替朝廷把好第一道关,任由胥吏和乡绅勾结,祸害地方。
张师傅,我们不能出了事就查一批丶抓一批丶杀一批,再换一批。不清净水源,在下游再怎麽折腾,我们喝的还是脏水!
不彻底打破旧有的培养和选拔官吏制度,我们选出来的官员很大一部分还是老样子。河南大案这样的事情,会屡禁不止!
张师傅,到了该彻底打破的时候了!”
张居正沉默不语。
料想得没错,皇上终于跟自己摊牌了。
隆庆年间,自己为阁老兼吏部尚书时,时为监国太子的皇上就要求打破旧有的官员培养和选拔制度。
自己没有同意,左思右想,提出了考成法,希望以严法峻制去管住这些官员,但是还希望保住旧有的培养和选拔制度。
至少要保住一大半。
皇上几经思考同意了。
自己很清楚,皇上的妥协多半是考虑到替换旧官吏的新型人才不够。
那几年,自己力行考成法,皇上也暂时保留旧有培养和选拔制度。
其中官制大改了一次,把此前的胥吏丶书办丶衙役等没有品级的吏员,经过挑选补充进官吏体系里。
但是知县丶知府以上的官员主流,还是进士为主丶举人为辅。
进入万历年,皇上加大新型人才的培养,对科试制度进行大改。四年多下来,积累了足够多的人才。
现在突然爆出河南大案,皇上抓住这个契机,跟自己摊牌,要彻底打破旧有的官吏体制。
张居正痛苦闭上眼睛。
他并不是多麽留恋这个体制,也不是对这个体制出来的官吏有多深的感情。
他只是很清楚,自己也是从那个体制出来的,甚至是那个体制的佼佼者和代表!
一旦彻底打破这个旧有的官吏体制,那麽接下来就是一系列的打破。
属于自己的那个体制和那个时代将彻底被扫入到历史的角落中!
自己力行新政改革,却成了自己时代和体制的掘墓人。
此中滋味,让张居正百感交集。
朱翊钧也体会到他的心情,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站在墙角的冯保听到了一切,他微微抬起头,眼睛瞥向闭着眼睛,迟疑不决的张居正,心里暗暗着急。
张叔大,张犟驴,我的老夥计啊,你可千万不要像王安石那般执拗,皇上可不是宋神宗能比的!
张居正猛地睁开眼睛,开口道:“皇上,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