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维特尔斯巴赫与海德挽歌(2/2)
伊莎贝尔迟疑片刻,问道:“您的家族当年还能参与国王的宴席,为何如今却……”
“站队错误罢了。”风尘仆仆的老爵士的语气云淡风轻,“在平民眼里,贵族的权力来源于上帝的旨意,但谁不知道这不过是糊弄人的说法。一次偶然的站队错误,家族传承几十上百年的领地就被清算剥夺得一干二净。就算想求远方亲戚接济,但父亲不愿意背井离乡去往哥本哈根,只得全家勉强苟活。时至今日,威斯根特家族只剩老朽一人了。”
“抱歉……”伊莎贝尔坐着对他躬身,“让您想起伤心事了。”
“无妨,富是一生,穷也是一生。等你们也到老朽这个年纪,也就明白了。”说罢,老爵士拄着拐杖站起身,江天河连忙吆喝马车停下。
他缓缓推开马车的门,在伊莎贝尔的搀扶下稳健地下了马车。他对着两个小女娃娃微微颔首:“既已至此,各位来路大雪封道,或要待明年2月开春才得通行,诸位已无退路,便不妨听听老夫的意见。依你们所言,后面那辆车里的少年身负宿命之沉重,若听之任之,定然会深陷这方土地的泥沼。然若因势利导,或可如愿以偿。
多谢两位小姑娘一路护送,老夫已不再效命于维特尔斯巴赫家族,这些旧日之事权当是此次行程的酬劳,我家陋室就在前方不远处,就不必再送了。”
江天河点出队伍中的两名骑士:“你们护送这位老先生安全回家。”
“呵呵,好吧,那老朽却之不恭了。”老爵士的拐杖轻轻点地,在两位骑士的跟从下渐行渐远。他走出几步,忽然回过头,朝江天河说道,“倘若诸位果真如老夫所料般有所图谋,不妨与茨魏布吕肯分家的家主,路德维希一世·斯蒂芬取得联系。斯蒂芬是前任与现任伯爵的胞弟,相较于血缘淡薄的莫斯巴赫,其或许会乐意给予些许额外的援助。”
江天河和伊莎贝尔连忙躬身道谢,老爵士抚掌而笑,回身离去,再不回首。
骑士护送着老人回到他位于乡下的“宅邸”,一栋平平无奇的单层农舍。老人礼貌地请二人稍候,回到屋子里,反手紧锁房门。十几分钟后,他拿着一份油墨未干的信笺打开房门,将之交到二人手中。
“已经许多年没有人把老朽当作贵族对待。”他淡淡的笑道,“这份礼遇值得老朽的报答,烦请二位将此信替那两个小姑娘交给路德维希一世·斯蒂芬·冯·维特尔斯巴赫。他就住在海德堡城下区的大教堂后,一片红砖围墙里的宅院就是他的所在,告诉他,维特尔斯巴赫欠我的。”
二人躬身道谢,扭身离开。
完成了所有的事情以后,年迈的老爵士缓缓地站起身来。他手中紧握着那根伴随他多年、略显陈旧却依旧坚固的拐杖,一步一拐地朝着窗边走去。每走一步,似乎都能听到时代在他脚下发出沉重的叹息声。
终于,老爵士来到了窗边坐了下来。他轻轻地将拐杖靠在身旁,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紧紧地扣住拐杖的握把。随后,他闭上双眼,仿佛外界的喧嚣与纷扰都已与他无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约过了两个钟点之久。突然,一阵如雷般剧烈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原本的寂静。这阵敲门声犹如一道惊雷,瞬间将正在打盹的老爵士惊醒过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惊扰,老爵士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惊慌失措。
相反,他不慌不忙地整理仪表。先是用手轻轻地理顺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接着又仔细地理好了胸口处微微褶皱的衣襟,并将上面几颗松开的纽扣一一扣好。待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老爵士才缓缓起身,迈着稳健的步伐,一步步朝着门口踱去。
“莫急,莫急……老朽来给你们开门了。”
老爵士解开门锁,露出门后三名面色不善的士兵,厚实的甲胄外披着罩袍,罩袍上则绘有蓝白的巴伐利亚菱形家纹。自1242年继承巴伐利亚后,它便作为荣耀的纹章由维特尔斯巴赫家代代相传。
“老东西!”为首是士兵小队长率先发难,“有人看见你从那两个威斯特法伦来的娘们的车上下来,我告诉你,你的小命能留到今天已经是主人格外开恩。要是敢做出格的事耽误我们的事业,要你好看!”
“很遗憾,各位已经来迟了。”老爵士惬意地踮起脚尖抖腿,“一封密函正马不停蹄地奔向海德堡,它承载着我的信念,定然会护佑鲁普莱希特三世陛下的血脉周全。倘若你们胆敢阻拦,只会令你们的阴谋更快地暴露无遗。虽说伯爵大人性情宽厚,但我料想他未必会介意以此为契机,将你们这些不安定的因素尽数铲除,毕竟他早已对你们与他兄长之死的关联心生疑虑……”
“大胆!”
士兵勃然大怒,将老爵士一把推搡倒地。他抬脚踩断朽烂的拐杖,但老爵士只是更加傲慢地扬起皱纹遍布的脖颈:“你们的阴谋绝无可能得逞,此片土地永远归属于伟大的鲁普莱希特三世国王陛下与其高贵的血脉。回去转告你们的主人,他与其先祖毫无二致,皆是德不配位之徒。陛下当年恩赐一片领土以保荣华,已是格外开恩,切不可妄图那本不属于他的高位——咕!”
话音未落,短剑划过老爵士高傲的脖颈,随着肢体的一阵抽搐,他的身体彻底软了下来,屋内血腥味弥漫,三人对视一眼,将房屋外堆积如山的稻草丢进屋子。
一刻钟之后,伴随着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士兵们终于离开了这片原本宁静祥和的土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远方的地平线处,仿佛从来没有来过一般。那座曾经温馨的农舍此刻已经被熊熊烈火所吞噬,化为了一片火海。
火苗肆意地跳跃着、舞动着,舔舐着农舍的每一寸墙壁和屋顶。浓烟滚滚升腾而起,直冲云霄,将天空染成了一片灰暗。火焰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是它主人在血泊中痛苦的呻吟。在这炽热的火海中,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不断蔓延的火光清晰可见。